位于阿拉伯半岛东南部的阿联酋，北濒波斯湾，1024万的人口中，大约88%为外籍人口。这里石油和天然气资源富集，石油剩余可采储量818亿桶，占世界储量4.89%。天然气剩余可采储量5.9万亿立方米，占世界储量3.2%。
这样一个石油生产国正在追求多元化的经济转型。海湾国家正在利用其主权财富、地理位置和能源优势，将自己定位为人工智能中心，开办人工智能大学、训练大模型、兴建数据中心，希望在AI领域站稳脚跟。在他们眼中，技术，是新的“石油”。
为初创企业提供“自助”机会
在人工智能领域，阿联酋已斥资数十亿美元推动成为全球人工智能新玩家。据阿布扎比工商会数据，截至2024年6月，阿联酋首都阿布扎比人工智能领域企业数量达到673家，比2023年6月至2024年6月间增长61%。而全球人工智能专业企业数量在2024年约为90904家。
2017年，阿联酋推出“2071百年计划”，其支柱之一就是发展多元化知识经济，支持本国公司投资科学研究和有前途的行业。同年，阿联酋任命了全球首个人工智能部长，2019年成立了穆罕默德本扎耶德人工智能大学。这所年轻的AI高校发布了阿拉伯语开源大语言模型Jais、低成本推理模型K2 Think。
去年10月，阿布扎比更新数字政府服务，推出接入1100项公共和私营服务的AI助手“数字政府服务平台”（TAMM），用户可直接通过对话获得公共服务，今年10月计划推出TAMM 4.0平台。阿布扎比新近发布的《2025-2027 年政府数字化战略》承诺投入130亿迪拉姆（约合35.4亿美元）打造“人工智能驱动型政府”。
人工智能公司G42和阿布扎比投资公司MGX则是被选中推动阿联酋人工智能投资的国有投资机构，它们还投资了OpenAI和马斯克的xAI等美国公司。在AI驱动的世界里，基础设施是新的燃料，G42将负责建造阿布扎比5GW的数据中心园区。
阿布扎比通过在战略性行业中推广人工智能应用、制定国际标准及构建由知名机构和组织组成的体系来巩固其地位。该体系包括人工智能与先进技术委员会、人工智能公司AI71、科技孵化器Hub71、人工智能公司G42科技集团以及Space42空间科技公司。
Hub71。
成立于2019年的Hub71重点关注数字资产、人工智能、气候科技等，支持早期科技初创企业发展壮大、走向全球，Hub71希望这些企业为阿布扎比的非石油GDP增长提供支持。Hub71首席执行官艾哈迈德阿里阿尔万（Ahmed Ali Alwan）表示，目前Hub71已支持300多家初创企业，“以人工智能领域为例，阿布扎比在人工智能领域投入大量资源。我们的角色就是将阿布扎比的这些资源对接给初创生态系统，比如与G42集团、谷歌等合作，获取计算资源，与同行展开交流。”
在Hub71支持的300多家初创企业中，约40%的初创企业最初在阿联酋成立，之后决定将阿布扎比作为发展基地；另外约60%则来自全球。“我们不想排挤任何一个行业，而是希望接纳所有愿意将阿布扎比作为发展基地的企业。对我们而言，有一点很重要：我们选择合作企业时会优先考虑那些计划从阿布扎比起步并向外拓展的公司。”阿尔万表示，初创企业的生存并不容易，不同企业的盈利历程各不相同。在Hub71，一些企业往往在入驻之初就具备盈利能力，这类企业是Hub71倾向于合作的对象，除此之外也会与那些能对社会经济产生重大影响的企业展开合作。
商汤科技在Hub71。
一位在阿联酋生活了十来年的华人同样告诉澎湃科技，阿联酋的资金很多，但阿联酋人也很精明，他们希望手中的资产能够保值增值，且能保持两位数的增长。阿联酋主权资本的投资方向大都在国外。高科技企业落地阿布扎比，“真正能够赚钱的一定是能落地的，而且要跟这里的工业、生产、消费需求相关。”
在阿联酋生活了近10年的创业者朱修颉也向澎湃科技表示，无论是沙特还是阿联酋，其加速器和孵化器均为强政府引导。对于希望在中东募资的企业，如果没有清晰的中东战略，只会折戟而归，只有扎根中东才能捕捉到中东机遇。扶持只是锦上添花，很难雪中送炭，因此核心是必须了解本地生态，开发出经得起市场考验的商业模式，然后再向当地政府体现出深入本地的决心。
但风险投资领域的资金并非线性流动，投资必然存在风险。阿尔万介绍，Hub71的投资过程要经过材料审核、Hub71团队牵头与企业面对面沟通、引入合作伙伴协助筛选，以及Hub71甄选委员最终筛选，以此决定入驻企业。筛选周期通常为2-3个月，通过筛选的企业可获得实物和现金激励。“我们并非直接帮助初创企业，而是为它们提供 ‘自助’机会。我们需要的是有驱动力、求知欲强、随时准备抓住机遇的创始人。”阿尔万表示，资金总会追随优质机遇，初创企业要确保做好准备，开发极具市场潜力的优质产品。
除了Hub71的科技驱动，阿联酋的主要投资机构阿布扎比投资局（ADIA）、穆巴达拉投资公司、阿布扎比控股公司(ADQ）和迪拜投资公司也在全球科技版图上落子。以ADQ、穆巴达拉和新兴巨头Lunate为代表的阿布扎比基金已超越单纯财务投资，扩展到基础设施开发、监管协同和生态系统建设。2025年，穆巴达拉以292亿美元完成52笔交易，ADQ则推出2亿美元早期金融科技基金，而成立不足两年的Lunate管理规模已达1100亿美元。这些由统治精英主导的基金，正将石油财富转化为战略性全球资产。
一个机构打通研发与产业化
几年来，阿尔万感到阿布扎比的创新氛围在改变，他时常会遇到一些考虑休学去创业的学生。“可能因为我天天和创业者打交道，有点主观，但我确实看到越来越多人想当创业者。大家都被企业家的故事激励着，不管是马克扎克伯格、埃隆马斯克，还是杰夫贝佐斯。现在每个人都想掌握自己的命运。”
“就在几年前，没人会认为中东地区拥有能在科研领域脱颖而出的机构，因为过去中东地区的经济完全依赖石油，一有技术需求就从外部采购。”阿布扎比先进技术研究中心（ATRC）旗下ASPIRE首席执行官斯特凡蒂姆帕诺（Stephane Timpano）表示，阿布扎比有足够的经济实力从国外采购产品和服务，当时普遍认为没必要浪费时间自主研发，直接采购更省事。“但我们需要摆脱对石油经济的依赖，向更多元化的经济体转型。这时我们才意识到，掌握自主研发能力对国家主权至关重要。”
阿布扎比先进技术研究中心架构。
蒂姆帕诺表示，阿联酋地区有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最突出的就是水资源极度匮乏，而人口却在不断增长，尤其是阿布扎比和迪拜吸引着大量人口定居，因此还必须推动研发水资源领域所需的技术。“从某个阶段开始，我们必须具备自主研发能力，要实现这一点，就需要有研究人员去思考解决方案、测试，最终开发出属于自己的产品，这是我们大力发展自主研发的关键原因之一。”
蒂姆帕诺所在的阿布扎比先进技术研究中心成立于2020年。这是一个与产业界联系密切的技术研究和成果转移机构，旗下三个下属机构分别是ASPIRE、阿布扎比技术创新研究所（TII）和商业化平台Venture One，三者虽职能各异，但在运作过程中高度互补、协同合作。
ASPIRE处于创新链条的最前端，负责项目管理与业务拓展，明确可转化为“概念验证产品”的开发方向。实际研发工作则由TII负责，TII拥有1200多名研究人员，研究范围涵盖机器人、人工智能、先进材料等。在人工智能方面，TII曾在2023年推出中东地区首批大模型——英语和阿拉伯语大模型Falcon。今年9月，TII宣布与英伟达共同成立中东首个聚焦人工智能与机器人技术的联合实验室，搭建下一代人工智能模型、机器人平台及人形机器人技术研发中心。而一旦研发出概念验证产品，Venture One就会主导推向市场。
“我们要做的是紧密贴合行业实际需求，而不是成为一家纯粹为了做研究而做研究的科研机构，这是全球趋势。”蒂姆帕诺表示，基础研究几乎无法对接产业界需求，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所以我们选择聚焦更贴近产业需求的应用研究，它不带来高深的理论公式，而是真正有用的产品。”
技术成熟度等级（TRL）可分为9级。TRL 1级即技术处于理论阶段，仍是纸上的公式或概念，TRL 9级则是指技术完全成熟，产品已量产上市。TRL 1、2、3级为基础研究范畴，这并非ATRC的核心业务。“我们的研究从TRL 3、4级开始，一直推进到TRL 6级。这个阶段的核心是将想法转化为能通过测试的原型产品。”蒂姆帕诺表示，一旦客户对该技术产生兴趣，就进入产业化阶段，对应TRL 6、7、8级，在这个阶段，Venture One将推动降低成本、实现量产。
在这套模式下，TII研发出自主控制套件并应用于方程式赛车，随后ATRC孵化出自动驾驶套件开发初创公司Steer AI。这一应用拓展至各类汽车，并逐步为警方、消防部门、救护机构等提供自动化改造。2023年，ATRC还成立了由国家支持的人工智能公司AI71，计划在全球范围内与OpenAI等公司竞争，并将Falcon模型商业化。
蒂姆帕诺表示，5年前，阿布扎比先进技术研究中心的研究人员数量为零，如今开拓出一条从想法到产品落地，再到商业运营的价值链。“我们想打造生态系统，既需要有研究工作，也需要围绕研究构建产业生态系统，还需要初创企业提供各类系统组件，以便整合到我们的项目中。”
哈利法大学（Khalifa University）校长易卜拉欣哈吉里（Ebrahim Al Hajri）则表示，“阿布扎比有很多高校，你可以借助这些高校的设施和专业技术。有了资金支持，你基本上就能创办一家公司了。作为高校，我们也希望搭建一个能与阿布扎比生态系统中各类主体互动的平台，发展阿布扎比的知识经济。”
寻觅并培养面向未来的人才
近年来，阿布扎比举办了默罕默德本扎耶德国际无人机挑战赛、阿布扎比自动驾驶赛车联赛等各类竞赛，邀请全球顶尖人才共同攻克技术难题，这些比赛常常有中国人的身影。
中国学生参加第二届阿布扎比自动驾驶赛车联赛。
“对我们来说，中国的参与与合作非常重要。这是向世界展示阿布扎比科技的一种方式，也能让全球研究人员知道阿布扎比是一个可以来施展才华的地方。”蒂姆帕诺来自意大利米兰，他表示，阿联酋是个年轻国家，本地人口不多，不管是阿联酋还是阿布扎比先进技术研究中心都在寻觅优秀人才。“阿联酋的领导层着眼于10年、20年、30年后的未来，这是推动阿联酋经济从依赖石油转向多元化发展所需的时间。我们希望吸引那些愿意在未来10年、20年坚守使命的人才。要实现这种长远发展，我们还需要为研究人员提供足够的空间和资金，让他们能专心投入到课题研究中。”
吸引人才是阿布扎比战略的一部分，阿布扎比先进技术研究中心与100多所高校及研究机构签订合作协议，通过与这些机构合作开展项目有助于发掘和引进人才。蒂姆帕诺表示，ATRC并非只想招募“疯狂的科学家”，而是既要在专业领域有深厚造诣也能协同合作的人才，“材料领域的专家和机器人领域的专家截然不同，但这两类人可能会在同一个项目上合作。”当然，这也不意味着阿联酋会无限制投入，“不是说人们来了就能随心所欲做任何事，我们的研究目标和方向非常明确，我们希望确保投入到项目中的资金最终能在某个阶段产生实际回报。”
除了吸引全球科技人才，阿布扎比也在培养人才，尤其紧跟人工智能发展步伐。尽管蒂姆帕诺坦言，本地人才的培养绝非一两天就能实现，但针对本地年轻人的教育投入在不断增加。“无论男女，我们希望吸引尽可能多的青少年学习科学技术。”
穆罕默德本扎耶德人工智能大学。
在阿联酋，人工智能大学穆罕默德本扎耶德人工智能大学正大举投入培养新一代AI学术研究，并联合G42、美国人工智能公司Cerebras合作开发了Jais，与G42合作开发了基于开源模型阿里云Qwen 2.5的K2 Think。哈利法大学则开设了阿联酋首个“机器人与人工智能”本科专业。
哈利法大学计算机与信息工程系教授卓治曼努埃尔米兰达迪亚斯（Jorge Manuel Miranda Dias）表示，哈利法大学是阿联酋第一所真正将机器人技术作为科研重点并培养博硕士人才的院校，还开设了机器人本科专业，今年是该本科专业开办的第二年，招生人数从去年的30人上升到今年的90人。“这些学生将成为推动经济变革的力量。我们现在是在主动推动，而不只是靠市场拉动。实际上，我们正在塑造这个国家的未来。”
“人工智能是一种工具，不只是计算机科学专业，医学专业、机械工程专业等院系都在使用。”哈利法大学机械与核工程系副教授哈马德奥贝德穆罕默德卡尔基（Hamad Obaid Mohamed Karki）表示，哈利法大学为教职工提供了各类聊天机器人的会员权限，“学校就是这样鼓励我们运用最新的聊天机器人技术的。教育部也鼓励学校在各专业课程中加入AI相关的内容，比如我教的课程里如果包含人工智能模块，就会有一个标记，说明这个课程达标了。”
“两年前，我们就开始修订课程体系，确保人工智能成为所有学生的基础课程之一。”哈吉里表示，学生要学习Python、创建智能体，老师要对学生借助人工智能完成的作业进行验证，解释他们在使用AI工具时出现的问题及其原因。“对于这一代年轻人来说，这种学习方式比单纯站在讲台讲课、让注意力持续时间只有几十秒的学生被动听讲要好得多。”此外，在人才培养方面，哈吉里表示，学校会送学生去中国企业实习，同时正在规划未来每年选派20名学生在中国攻读研究生，与中国院校实现双向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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